□ 马信芳

　　巨鹿路675号曾是我工作过的地方，上海翻译家协会就在我办公室的楼上。一天，有位长者摇着轮椅车来到这里。协会秘书长邵正如向我介绍说，这位就是薛范先生。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译配者、大名鼎鼎的资深翻译家。我肃然起敬，上前握手。自此我们相识。

　　不久，我拜访薛范先生来到他的府上——这是位于上海南区的一幢老公房。迎面扑入眼帘的是四处堆满的报纸期刊、书籍和光盘，一台打开的电脑和音响被包围在书山报海中，门边的书柜里外摆满了他的作品集和荣获的各种证书、奖状和奖杯。这就是薛范的音乐“殿堂”，许多作品就在这里问世，并走向世界。

　　那天告别，薛范先生将他的一本专著《歌曲翻译探索与实践》送我，谦虚地笑着说，如书名，我仍在探索中，望指正。我忙说，不敢，一定拜读。我没有食言，几次从书橱里拿出来翻看。去年9月，薛范先生病逝，悲痛之余，我忍不住又拿出了他的书。

　　薛范一生译配的外国歌曲近二千首。无疑最脍炙人口的作品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该书第一章正是从这首歌的诞生谈起。当时的情景就像电影一样，再次回放。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问世于1956年。这是苏联作曲家索洛维约夫·谢多伊与诗人马都索夫斯基为当年举行的全国运动会摄制的纪录片《在运动大会的日子》所写的四首插曲之一。当时并未被电影厂看好，但第二年，在莫斯科举行的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这首抒情歌曲却夺得了金奖。

　　这年7月，薛范从《苏维埃文化报》上看到了联欢节获奖名单，其中获金奖的有五首歌曲。薛范手头正好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三首的原谱，于是花了几个晚上把他们赶译出来。

　　书中写道，他译配《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时足足花了两天的功夫，好几处译文始终不尽如人意。那天晚上，他去“小剧场”观摩歌剧演出。散场后，摇着轮椅车走在淮海西路上。当时刚下过一阵细雨，地上湿漉漉的，路边的法国梧桐还滴着水珠。蓦然，不知从那幢楼里飘来了悦耳的钢琴声。他停车凝神谛听，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因为他少年时也曾练过，所以熟悉。他猜想弹奏者是位少女，琴艺虽不见佳，但在那个静静的夏夜，路灯撇开淡淡的光晕，梧桐叶簌簌絮语，悠扬而飘忽的琴音，自有一种神秘的、甜蜜的意蕴。他出神地聆听着，任自己的思维在飘渺的幻境里遨游。到家已经午夜一点。薛范毫无睡意，拿起摊在桌上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未完成稿，忽然灵感如涌，只一个小时就把歌词译成了。

　　薛范是世界上第一个把这首苏联歌曲译成俄文以外文字的人。这首歌已不是一首单纯的爱情歌曲，而是融入了人们对家乡、亲人、朋友的挚爱和深情，以及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向往和希望，成为拥有世界声誉的一首经典作品。

　　薛范是残疾人。1934年出生在上海。若不是两岁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以及烧退后悄然降临的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症）后遗症，他的人生或许会是另外一种样子。命运，扼住了他的咽喉。但他想，自己除了身体残疾外，其他的一切都不比健康人差，由此振作起来。每日，他在家跟着广播自学俄语。就是这样，靠着自学的俄语，在翻译歌曲的万花园中广种博采。1955年，他最早译配的两本歌曲集相继出版。接着，诞生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掩卷沉思，我再一次被薛范先生感动。薛范曾不止一次说过：“请注视我，别注视我的轮椅。”这是他不想在他的事业和成功中注入世人对他的怜悯，因为他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尊重。确是如此，他无时无刻不向自己的残疾挑战和抗争。“择一业，毕一生”。

　　“不问收获，但问耕耘”，薛范实践了他的诺言。今天，在喧嚣和繁华中，安下心来做有益的事，更值得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