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立
他说,晚饭吃了吗?
我说,吃了,你吃了吗?
他说,还没有。
我每晚丢垃圾都能看到他,一个脸黑黑,却带着笑的男人。男人见人就打招呼,阿姨晚饭吃了吗?大哥晚饭吃了吗?……旁边那个偌大的垃圾箱,归他管。一辆三轮车上,捆得严严实实的纸板箱,和一堆塑料瓶易拉罐等等,都是他的收获。他还朝摊平在水泥地上的纸板箱洒水,洒了个不亦乐乎。我理解,这样纸板箱分量就重了,可以卖个好价钱吧?
我也有纸板箱或饮料瓶给他,他笑着说,谢谢。我说,应该谢谢你,把这垃圾箱周围打扫得这么干净。
他说,是伐?
这倒真不是胡说。好几次,他握着一根皮管,认真清洗垃圾箱门口的水泥地,水刷刷地冲击在地面上,把地上的污垢都冲击出来,随着水流一并往低洼的落水口而去。有次,我开车经过,因为好几天没洗,车身已经有些脏了,他把水管口对准我的车子好一阵的冲刷,紧闭的车窗内,听着车声被冲洗时发出嘭嘭嘭的声音,像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悦耳动听。
他时常在,或低头看手机,或和人抽烟闲聊天,呵呵笑着,天天像有喜事。
我走过时,朝他点头,他也朝我点下头。
也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我刚好也不忙,丢完垃圾手也空了,也没那么像赶集般地急促了。
我说,守这个垃圾箱,给你钱吗?
他说,就一点点,一千块钱。
他呵呵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我说,你那些物什可卖不少钱了,我看你每天都是一整车一整车的整齐包扎。
他说,那些吗?都积了好几天才有那么多,每天都这么就好了。他摇摆着手,似乎是烟瘾又犯了,掏出烟,要递一支给我。我婉谢了,说,我不抽烟。他说,不抽烟好,吸烟有害健康,还省钱了。他呵呵笑着。
我说,晚饭吃了吗?
他说,还没。
我说,你每天吃那么晚,不饿吗?
他说,习惯了,我都是回去再吃,快了快了。
其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我有饭后去小区外的马路上散步的习惯。这么晚还没吃,我似乎是听出了他生活的无奈,但又很快想到了他洒水的画面,水一直从纸板箱流到了水泥地上。
我说,我走走。
他说,好好。
夜色中的垃圾箱对应的小区侧门,如往常般平静,我径直向侧门走去,视线也慢慢拉近。灯光下人行道上的一个蹒跚走过的老人,一辆突如其来像疯了般的电瓶车,生生地将老人撞倒,电瓶车和车上的外卖小哥,拍电影一样栽倒在漆黑的灌木丛下的水泥台阶前。
后来据说外卖小哥全责,但他没钱,就是来大城市打工赚钱的,本来单位可以赔偿,但小哥接的是私单,和公司没什么关系。公司很快把他开除了。老人是小区里的孤老,也没钱,老人这次伤得还很重,再加上年纪那么大,还在抢救中……
信息是碎片化的,也不知道真假。
几天后,小区居委会组织发起了一次捐款活动,我才知道大致的情况:老人的手术很成功,人醒过来了,但后续的治疗费用成为大问题,希望居民们踊跃捐款,献上一份爱心。
我是下班后去的,听到好几个居民在说,你们知道哇,那个老吴,捐了一万块钱呢!
老吴,是那个守垃圾箱的老吴吗?
不是他还有谁,平时那么抠的一个人,想不到吧?
……
我听到这些,也愣了半响。但展示栏里贴出的捐款群众照片中,果然是脸黑黑的他,手上拿着厚厚一沓钱,递给居委工作人员……
又一天晚上,我去丢垃圾,他正笑着在给旁人看手机,说,怎么样?我儿子帅不帅?考上上海的大学了,通知书刚来,臭小子给我争气了!
转头看见我,他说,晚饭吃了吗?
我说,吃了,你早饭吃了吗?
他说,吃了吃了。
说完,像突然发现中我招一样,他呵呵笑着,我也笑了,旁侧的几个人也笑了,不知是朝我还是朝他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