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玉永

　　夜里的一场大雪，让海拔4700多米的昆仑山白茫茫一片。风夹带着雪花吹在脸上，就像刀子在刮，我站在巍峨高耸的山巅上，远远看见一个身穿棉大衣、头戴绿色军帽的老人，坐在昆仑山口标记碑主碑前，面前放着两只小音响。

　　昆仑的美丽没得说了，太阳显得特别大，阳光强烈，老人的脸被阳光涂上厚厚的色彩，显得黝黑光亮。他静静地坐着，眯缝着眼，动情地唱着王琪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美妙的歌声，含着无限的美丽和感慨，穿过风雪迎面扑来，无息的润泽着蜂峦起伏、蜿蜒逶迤的山峰，流淌至昆仑山的每个角落，演绎着一段生死离别的爱情故事。

　　后来得知，老人曾是昆仑山上的老兵，今年七十多岁了。他说趁自己还能走动，上昆仑祭祀未婚妻、看望牺牲的战友。自打他当了兵，一直没离开昆仑山，眼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父母托媒婆说了一门亲事，几次电报催他回家见见。当时正值修筑青藏公路，他一次次推迟。要是换了别人，女方早吹灯了，但女方得知他在青藏高原修筑青藏公路，因建设美丽的西藏不能离开时，主动提出上高原找他，体质本来就不好的她，不曾想随着海拔越来越高的高原反应，却永远失去了呼吸。

　　此刻，音乐的节拍不停地推动着我飘散的思绪，滋润着那片唤起美好记忆的地方。我曾在青藏高原十几年，每天都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如同江南梨、桃、杏这样轻柔的雪花，伴着含氧量不足内地50%的空气，在我的眼前飘逸飞舞，我从不将它们的飘逸飞舞看作一种高原死亡。它们只是在飓风的吼叫中，让我身上又有力量来抵御那一天天高寒缺氧所带给的绝望，褪去的青春和激情又一次凝聚，我用生命守护着一天又一天的青藏高原。

　　瞬时，这歌声像有一道闪电划过我的心头，每个音符都在心底里跳动，似乎它们都能理解我此时的心情，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牺牲的女文工团员，一时间，我止不住泪如泉涌。那是1990年的夏天，我从军校毕业第一次走向世界屋脊，到了昆仑山的那天，一下子就撂倒了包括我在内的3个大学同学，高山反应折磨得我们苦不堪言，头痛、头晕、恶心，呼吸困难、心跳加快，走起路来头重脚轻，像在月球上直打飘。指导员见我们要死要活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就带我到在军营对面的山坡上，我发现有一块女兵的坟地，洁白的冰雪让坟体看上去像朵雪莲花。

　　指导员告诉我，那坟里安葬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女文工团员。两年多前，她随陈毅元帅率领的代表团赴拉萨参加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成立大会。路过军营时，受到了清一色战友的隆重欢迎，有个战士专门爬上雪山给她采了朵雪莲花。女兵捧着这束雪莲花，看着战友们手上的冻疮，脸上的高原红，干裂的嘴唇，她心里发酸，眼泪止不住的流。她说：战友们，你们日夜守卫在风雪高原上，你们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我没什么好说的，就给战友们唱歌吧。

　　她一口气唱了《我是一个兵》《英雄赞歌》《翻身农奴把歌唱》等等，歌声伴随战士们火热的掌声，整个昆仑山沸腾了。此时，月亮从昆仑山后露出脸庞，温情地将月光撒在每一个战士的脸上。优美的歌声，就像月亮温暖的小手，安慰抚平战士们心中的寂寞孤独，给他们以平静中的幸福感。可高原反应的魔爪却伸向了女兵，在她唱了最后一首《打靶归来》时，高寒、缺氧、气喘像一记重锤把她撞倒了。那天早上，昆仑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飞着，陈毅元帅严肃地站在女兵墓前说：三座大山都被我们推翻了，我就不信这高山反应不能战胜！为此他写了一首题为《昆仑山颂》的诗：“我车日行三百里，七天驰骋不曾停。昆仑魄力何伟大，不以丘壑博盛名。驱遣江河东入海，控制五岳断山横。”

　　人生总会在这样那样的一个时刻，因为一个人一段旋律，回想起生活中某种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如今多年过去了，我的心中一直装着这位女兵，今天再次来到女兵的坟地，心中的凄苦无处说去，我情不自禁地跟着老人唱道：再没人能唱出像你那样动人的歌曲，再没有一个美丽的姑娘让我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