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德保
不久前,侄女云岚给我快递来一篓铅山紫溪芋头,有五、六斤重,个头不大,但粒粒饱满,吃口甚佳,柔软香酥,算得一个好品种。云岚还发来微信附言,说是小时候的味道,价佃便宜云云。这倒勾起了我儿时开始的浓浓芋头情。
在我离开农村之前,我家每年都要种一亩多田的芋头。父亲和哥哥精心种植,可收获几千斤芋头。全家从晚秋到第二年开春,或芋头饭或芋头粥要整整吃大半年。可以说,我是吃芋头长大的。
父、兄是种田的好把式。我们和叔伯几家种的芋头,总是全村长势最茂盛、收成最好的人家。每年初春惊蛰前后开始下种。在春风的吹拂下,芋苗日长夜大,叶柄慢慢长高长阔,大大小小的叶片碧绿油光,像一把把小伞。待芋苗长到一尺多高,天气逐渐转暖,时值立夏光景,就要准备挖沟筑垄了。这可是关乎芋苗长势、芋头收成的关键措施,也是一项技术含量颇高的农活。首先,要在芋苗周围均匀地撒上厚厚一层猪粪肥,然后在两垄之间挖出一条沟,宽深都在一尺多。挖沟的泥就地覆盖在芋株周围,同时把粪肥盖上。这样,便形成了一条长长的、一米多宽的垄床。这可是为芋苗茁壮成长而准备的舒适的摇篮。从此以后,只需注意天气阴晴湿热变化,在垄沟里适时灌水或放水,调整和控制芋田的湿度,保持一个恒久湿润、阳光充足的生长环境。
夏日的清晨,我拿起鞭子放牛去了。坐在牛背上,放任牠在田塍上悠悠地啃草,我则俯视起我家芋田这片绿色的海洋。你看,芋株的叶柄又长又肥,嫩绿的,紫红的,像伞柄一样巍巍向上。叶子铺开,似一把把蒲扇,又像一面面盾牌,摇曳着发出轻轻的沙沙声,真是接天芋叶无穷碧。微风吹过,芋田一片滚滚绿浪,叫人心潮起伏。还有,那叶面上颗颗露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如同珍珠,散发出耀眼的光彩。
炎夏过后,秋风乍起。白露前后,就陆续有人家开始吃新芋了。锄新芋对我们孩子来说,有点像过节似的。一铁撘下去,扒开芋株周边的泥土,一窝根松相连、大小不一、红赭相间的芋头就亮在你眼前了。一个大母芋周围,紧紧挨着五六个甚至七、八、十来个子芋、孙芋,它们不离不弃地抱在一起,享受着阳光雨露,安静地度过了好长一段时光。今天,它们要回馈主人的栽培了。父亲一连锄了五、六棵,母芋、子芋装了满满一篮。新芋皮薄肉嫩。母亲把它们洗净后,放到桩米的石臼里,用擀面杖上下捣搡,一会儿芋头皮就脱光了。经水一冲洗,这下它们才现出了真面目。球形的、椭圆形的、卵形的,一个个洁白如玉,有的白里透红,犹如刚出浴的处子,清新明亮,婀娜多姿,摆出诱人的曲线美。人们往往以为芋头土头土脑的,其实它们外粗内细,外拙内美,只是不轻易外露而已。今天的晚餐,是妈妈的一手好厨艺,葱油芋艿。热气腾腾,油光鲜亮,满满的一大盆。主食是一人一碗清汤米粥。爽!绵滑糯香的芋头,清薄的白粥,十分相配,让人吃得舒心提神。
秋收秋种后,天气转凉,农活也少了,冬闲就要来到。母亲开始要改变餐饮结构,根据她的治家之道,富不忘贫,饱要想饥,一天一顿白饭的日子少了。煮芋头、炒芋头,最常见的是芋头咸粥。一大锅水放一把米,倒进半蓝子菜,外加一点黑豆黄豆之类,当家的是大把连皮芋头。母亲手艺好,咸粥烧得津津有味,但几乎天天见,餐餐吃,母亲还说“三烤咸粥四烤面”最好吃。一餐吃不完,第二天加热再吃,这就让人倒胃口了。芋头在我碗里,看着讨厌,龙涎牛乳似的美味,统统九霄云外去了。
新芋为什么吃得那么扎劲?那么有味?当然在于它的新、嫩、鲜,但更重要的是,经过一个漫长夏日的高强度劳作和清苦的生活,以至忍饥挨饿,终于得到一次补偿,美餐一顿,绝对是美妙的享受。可见,只有经历过饥饿和苦难的人,才能深知芋头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