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动

　　在焦急和惶恐中等待了两个星期，我急不可耐地给孙道临打了电话，他热情地约我明天上门。翌日上午，我按时来到武康大楼孙老师的家。

　　大热天里，孙道临让王文娟从冰箱里取来了半块冰砖，那时冰砖属于高档食品，4角2分钱一块。他兴趣盎然地听我讲述当户籍警的经历，尤其是对逮捕令婚礼后执行的故事深为感动。我们开警车开到辖区抓一个投机倒把犯时，不远处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原来今天正巧抓捕的对象举行结婚典礼。我听罢踌躇开来，新郎新娘的亲朋好友都来参加婚礼，我们这几位“不速之客”蓦地闯入新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咔嚓”给新郎带上冰凉的手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婚礼的主角带上警车，似乎与这大喜的日子太不和谐。虽然我们是依法履行公务，但总感到太刹风景，警察不应在这种场合出现，否则太刺眼，同时，对新郎和新娘以及前来参加道喜的亲友们打击太大。故此，我们决定跟踪他们，等办完婚礼，过了新婚之夜才实施抓捕。孙道临听完后眼圈发红，动情地说，争取拍部反映人民警察有人情味的电影。

　　几天后，孙道临又约我去他家，他向我介绍了一位戴眼镜叫王炼的编剧，说他写过《枯木逢春》和《邮缘》等剧本，让我与王练老师合作。我给王老师讲故事时，孙道临不时地补充遗漏的细节，他的记忆惊人，前一时期给他讲的东西，他都“复制”了下来。

　　我们兴致勃勃地准备大干一场，但因当年上海电影厂只有拍摄两部片子的额度，因经费上的缘故遗憾地流产了。不过，他还记得我这位无名小辈，有次，杂志社的收藏爱好者老周想觅孙道临的墨宝，我便请他写一幅字，他很快寄来了书法作品，其字苍劲潇洒，杂志社同仁赞叹不已。

　　翌年初春，辽宁《水晶石》杂志的编辑鲍尔吉·原野来上海参加笔会，他听说此事后，提出想去采访这位知识型的表演艺术家。我与孙道临联系后，他欣然应允。当晚，原野特意买了营养液，一起登门拜访。

　　采访时，孙道临说起对自己一生触动最大的有两件事，一件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初，他就读燕京大学时，与校长司徒雷登和11位学生被日军抓捕，在铁窗里生了一身的疮，整夜难眠，在全国舆论和家人的营救下终于出狱。学校被迫关闭后，在交通部任工程师的父亲为他购买了五只羊，孙道临当起了羊倌，每天上街卖羊奶难以度日，最后无处安身，回浙江嘉善老家度过了一年多百无聊赖的小镇生活，体验了国家沦丧的悲哀和底层布衣的艰辛；第二件是抗美援朝期间赴朝鲜慰问志愿军战士，亲眼目睹了带队的同事范正刚在身边被美国飞机炸死，心灵受到了震撼，体会到了解放军战士不畏牺牲、忠贞报国的献身精神。故此，他在塑造《早春二月》肖涧秋的形象时，想起了江南水乡的生活，表演是天然本色。他还告诉我们，影片里扮演肖涧秋弹钢琴是他自己弹奏的。他在介绍塑造《渡江侦察记》李连长形象时，想起了志愿军战士的勇敢机敏，一改以往“小布尔乔亚”情调，成功地塑造了李连长的形象，突破了本色扮演，是表演上的突破。

　　孙道临感叹文革被荒废了13年，改革开放后，虽已过花甲之年，但他不甘心赋闲在家，老当益壮，又迎来第二个艺术春天，改行当起了导演，满怀激情地先后编导和主演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雷雨》《非常大总统》等影片。

　　临别，孙道临不收礼品，在我们的坚持下，赧然笑纳。

　　采访后，去单位附近的照相洗照片，取照片时，营业员说我是孙道临的儿子，我笑着说：“孙道临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但几位营业员不相信，笑曰：“不要骗我们了，你长得这么像他，谁信？”我只能摇头，但心里颇为自豪。

　　三

　　此后，我每月给孙道临寄《人民警察》，他每年春节前夕都回报寄新年贺卡，每每收到那精致的贺卡和鼓励的祝词，心里充盈着温馨和感动。

　　1993年秋天，在上海举办的第一届国际电影节上，见担任评委会主席的孙道临手持话筒主持开幕式，字正腔圆，文采飞扬，妙语联珠，同时操着一口英语，纯正娴熟，口若悬河，博得了观众们的阵阵掌声。

　　1999年7月，《人民警察》创刊50周年，孙道临欣然参加纪念活动，并为杂志写文章祝贺，没想到其文情真意切，文采斐然。以前只知孙道临表演导演上乘，没想到他英语写作、琴棋书画均佳，何来的神功？